導讀

本書收錄有關史學文章九篇，雖多屬舊作，實係新寫，頗經增訂修改後，始匯成一編，額之曰"史學九章"，意在從九個不同的角度來觀測史學的內涵與本質。十八世紀英國史傢吉朋(Edward Gibbon)的《羅馬衰亡史》，雖然寫作方法與內容早已過時，但盛名曆久不衰，至今仍為人們所喜讀，要因其宏觀敘事(grand narrative)的精彩，足見敘事乃史學的根本，必不可廢。十九世紀德國史傢蘭剋(Leopold von Ranke)乃現代史學的最重要奠基者，要因他首先大開檔案研究之風，他所立下的基本原則，諸如掌握檔案資料，嚴格文獻考訂，精確敘事，導緻史學客觀求真的熱情，其書雖未漢譯，其史學方法對現代中國史學，實影響深遠，然也多誤解，以為蘭剋要把史學建成科學，幾乎完全忽略瞭蘭剋仍一本塔西圖思(Tacitus)、吉朋以來的敘事傳統。蘭剋昭示的檔案研究，仍然是當代史學緻知的基礎，斷非後現代理論所能動搖，史學傢更無輕忽此道的理由。

二十世紀最負盛名的史傢，要算英國的湯恩比(Arnold Toynbee)，然而他的名著《曆史研究》實與當代史學界的主流派背道而馳，他從事的其實是曆史哲學，而自以為可以把曆史科學化的另類嘗試，其結果宛如花開花落，盛極一時而衰，然對此一度盛景，不可無記，亦足見史學主流之不可與奪。二十世紀後半葉，法國的安娜學派(Annales)異軍突起，成為極具影響力的史學流派，其中堅人物則是布岱爾(Fernand Braudel)，大可從他的著作與史學思想，洞見此一流派對當代史學研究的貢獻與局限，以及隨時代而變的趨嚮。

近現代中國在西潮衝擊下，西洋史學對中國傳統史學的影響不可謂不大，雖然國人對西方史學的認知或有不足，但大都虛心學習，所謂近現代中國史學，實具濃厚的西方色彩。然而當代西方史傢，包括一些中國通在內，視中國傳統史學為"儒傢史學"而輕之，認為是一種以道德裁判為政治服務的史學，所成的史書不過是供政府官員閱讀，既不知曆史的客觀性，也不具真正的曆史意識。中國傳統史學真的不具西方所謂的史學意識嗎？＜西方史傢對中國傳統史學的理解與誤解＞一文，即為解答此一疑問而作。至於近年西方研究中國曆史的學者，頗多重視地方史，自有利於史學眼界的擴大，然而將中央史與地方史一分為二，甚且褒地方史而貶中央史，並不可取，兩者實可相輔相成，如何將中央史與地方史重新整閤，甚有討論的必要。

中國史學在西潮影響下進入現代，除瞭梁啓超提倡新史學外，章太炎也是先驅人物，卻受到較少的注意。太炎也許不知蘭剋的史著，然很可能在日本間接受到蘭剋史學方法的啓迪，因而批判舊史，另據可靠史料重寫國史。在章、梁的先導下，疑古與整理國故，蔚然成風，中國現代史學也一直在追尋那高貴的夢想，想以檔案資料與考據方法，重建客觀而真實的曆史，或編排史料，美其名曰讓史料自己說話，或利用社會科學理論和方法來處理史料，不免以論帶史，以偏蓋全，形成中國史學在現代轉摺中齣現的所謂"史料"與"史觀"兩大學派。其實兩者乃史學不可分的一體兩麵，卻把它一分為二瞭。

錢穆雖是章太炎的晚輩，但他的史學幾乎看不到一點外國的影響，我曾問撰寫《新史學九十年》的許冠三先生，為什麼他的書裏沒有錢穆？他說錢不是新史傢。然而他畢竟是二十世紀中國的著名史學傢，美國網上曆史書評於二十世紀末總評百年來重要史學著作，約我評估錢穆的《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》，英文稿已在網上發錶，後應邀參加紀念錢穆的國際學術討論會，我根據英文書評擴大寫成一篇論文，將錢著與梁啓超同一書名的書作一比較，發現不少有趣的異同，曾在會場宣讀並收入討論會論文集。茲再錄為本冊九章之一。

後現代重視文學批評與語文哲學，又提升瞭史學的文學性格，並使人重新感到文學纔是史學的近親，社會科學不過是近鄰而已。學貫中西，具有高度人文素養的錢鍾書先生，早已洞識先機，他一直認為曆史隻是史書，既往之事渺難追尋，惟殘存於史書，而史書乃文學創作的一種，其論似近乎後現代，但他仍肯定曆史乃求真之學，雖完全的真相不可得，然仍可盡量獲得過去的真相，史傢之天職，即在於此。錢氏以文學傢旁觀史學，山外看山，頗得真貌，筆者闡述其說，推廣引申，約為五則，錄於捲末，亦如槐聚所言，鄰璧之光，堪藉照焉。（摘錄自本書作者汪榮祖導論，麥田提供）

內容簡介

本書收錄有關史學文章九篇，名為"史學九章"，意在從九個不同的角度來觀測史學的內涵與本質。

書中敘論瞭中外古今多位史傢及其著作：十八世紀英國史傢愛德華?吉朋及其盛名曆久不衰的《羅馬帝國衰亡史》，從其精彩的宏觀敘事手法，可見敘事乃史學的根本。近代史學之父蘭剋掌握原手資料，嚴格文獻考訂，首開檔案研究之風；然英、美以及中國史學界對蘭剋多有誤解，以為他要把史學建成一種科學，幾乎完全忽略瞭蘭剋仍一本塔西陀和吉朋以來的敘事傳統。二十世紀最負盛名的英國史傢湯恩比的名著《曆史研究》實與當代史學界主流派的風格背道而馳；湯恩比從事的其實是曆史哲學，他自以為可以把曆史規律化的嘗試，雖盛極一時而終衰。作者從二十世紀後半葉法國安娜學派（即一般所說的年鑒學派）中堅人物布岱爾的著作與史學思想中，洞見此一流派對當代史學研究的貢獻與局限，以及隨時代而變的趨嚮。認為章太炎在中國現代史學史中應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，他以信史為追求的目標，以進步發展為史觀，為國史從傳統過渡到現代做齣瞭很大的貢獻。透過對錢穆《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》的評估，指齣錢穆雖為現代史傢，風格卻甚傳統。

除瞭這些中外史傢外，作者尚討論到如何將中央史與地方史重新整閤，以及中國傳統史學是否具備西方所謂的史學意識等問題。最後提齣錢鍾書對曆史的看法，加以發揮，約為五則，這位文學傢的鄰壁之光，頗堪史傢藉照。

作者透過這些主題的探究，強調曆史學固然具有文學性，但文可言虛，史必徵實，曆史學追求真相的本質，絕不可輕易丟棄。

汪榮祖

汪榮祖原籍徽州，生於上海，長於颱灣。颱大畢業，美國留學，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曆史學博士，曆任維吉尼亞州立大學教授，美中交流學者，澳洲國立大學訪問研究員，上海復旦大學以及颱灣師大、政大、颱大等校客座教授，2003年2月起就任嘉義中正大學講座教授。著作有《史傢陳寅恪傳》(香港：波文，1976；颱北：聯經齣版事業公司，1984， 1997)、 《康章閤論》 (颱北：聯經齣版事業公司， 1988)、 《史傳通說》(颱北：聯經齣版事業公司，1988，1994)、《走嚮世界的挫摺:郭嵩燾與道鹹同光時代》(颱北：東大書局，1991)、Search for Modern Nationalism: Zhang Binglin and Revolutionary China (Oxford University Press, 1989)、A Paradise Lost: The Imperial Garden Yuanming Yuan (Honolulu: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, 2001)等專書十餘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