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誌摩•日記•我隻有你
徐誌摩•書信•前生的孽
徐誌摩•詩•豈是偶遇
陸小曼•日記•親愛的摩
陸小曼•書信•一生半纍
徐誌摩•日記•我隻有你
一九二五年八月九日北平
“幸福還不是不可能的”,這是我最近的發現。
今天早上的時刻,過得甜極瞭。我隻要你;有你我就忘卻一切,我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要瞭,因為我什麼都有瞭。與你在一起沒有第三人時,我最樂。坐著談也好,走道也好,上街買東西也好。廠甸(注:一般泛指北京琉璃廠一帶,以廟會和古玩字畫店聞名)我何嘗沒有去過,但哪有今天那樣的甜法;愛是甘草,這苦的世界有瞭它就好上口瞭。眉(注:即陸小曼)你真玲瓏,你真活潑,你真像一條小龍。
我愛你樸素,不愛你奢華。你穿上一件藍布袍,你的眉目間就有一種特異的光彩,我看瞭心裏就覺著不可名狀的歡喜。樸素是真的高貴。你穿戴齊整的時候當然是好看,但那好看是尋常的,人人都認得的,素服時的眉,有我獨到的領略。
“玩人喪德,玩物喪誌”,這話確有道理。
我恨的是庸凡,平常,瑣細,俗;我愛個性的錶現。
我的胸膛並不大,決計裝不下整個或是甚至部分的宇宙。我的心河也不夠深,常常有露底的憂愁。我即使小有纔,決計不是天生的,我信是勉強來的;所以每迴我寫什麼多少總是難産,我唯一的靠傍是刹那間的靈通。我不能沒有心的平安,眉,隻有你能給我心的平安。在你完全的蜜甜的高貴的愛裏,你享受無上的心與靈的平安。
凡事開不得頭,開瞭頭便有重復,甚至成習慣的傾嚮。在戀中人也得提防小漏縫兒,小縫兒會變大窟窿,那就糟瞭。我見過兩相愛的人因為小事情誤會鬥口,結果隻有損失,沒有利益。我們傢鄉俗諺有:“一天相罵十八頭,夜夜睡在一橫頭。”意思說是好夫妻也免不瞭吵。我可不信,我信閤理的生活,動機是愛,知識是南針;愛的生活也不能純粹靠感情,彼
此的瞭解是不可少的。愛是幫助瞭解的力,瞭解是愛的成熟,最高的瞭解是靈魂的化閤,那是愛的圓滿功德。
沒有一個靈性不是深奧的,要懂得真認識一個靈性,是一輩子的工作。這工夫愈下愈有味.像逛山似的,唯恐進得不深。
眉,你今天說想到鄉間去過活,我聽瞭頂歡喜。可是你得準備吃苦。總有一天我引你到一個地方,使你完全轉變你的思想與生活的習慣。你這孩子其實是太嬌養慣瞭!我今天想起丹農雪烏的《死的勝利》的結局;但中國人,哪配!眉,你我從今起對愛的生活負有做到它十全的義務。我們應得努力。眉,你怕死嗎?眉,你怕活嗎?活比死難得多!眉,老實說,你的生活一天不改變,我一天不得放心。但北京就是阻礙你新生命的一個大原因。因此我不免發愁。
我從前的束縛是完全靠理性解開的,我不信你的就不能用同樣的方法。萬事隻要自己決心,決心與成功間的是最短的距離。
往往一個人最不願意聽的話,是他最應得聽的話。
一九二五年八月十日
我六時就醒瞭,一醒就想你來談話,現在九時半瞭,難道你還不曾起身,我等急瞭。
我有一個心,我有一個頭,我心動的時候,頭也是動的。我真應得謝天,我在這一輩子裏,本來自問已是陳死人,竟然還能嘗著生活的甜味,曾經享受過最完全,最奢侈的時辰,我從此是一個富人,再沒有抱怨的口實,我已經知足。這時候,天坍瞭下來,地陷瞭下去,霹靂種在我的身上,我再也不怕死,不愁死.我滿心隻是感謝。即使眉你有一天(恕我這不可能的設想)心換瞭樣,停止瞭愛我,那時我的心就像蓮蓬似的栽滿瞭窟窿,我所有的熱血都從這些窟窿裏流走——即使有那樣悲慘的一天.我想我還是不敢怨的,因為你我的心曾經一度靈通,那是不可滅的。上帝的意思到處是明顯的,他的發落永遠是平正的;我們永遠不能批評,不能抱怨。
八月十一日
這過的是什麼日子!我這心上壓得多重呀!眉,我的眉,怎麼好呢?
刹那間有韆百件事在方寸間起伏,是憂,是慮,是瞻前,是顧後,這筆上哪能寫齣?眉,我怕,我真怕世界與我們是不能並立的,不是我們把他們打毀成全我們的話,就是他們打毀我們,逼迫我們的死。眉,我悲極瞭,我胸口隱隱地生痛,我雙眼盈盈的熱淚,我就要你,我此時要你,我偏不能有你,喔,這難受——戀愛是痛苦的,是的眉,再也沒有疑義。眉,我恨不得立刻與你死去,因為隻有死可以給我們想望的清靜,相互的永遠占有。眉,我來獻全盤的愛給你,一團火熱的真情,整個兒給你,我盼望你也一樣拿整個,完全的愛還我。
世上並不是沒有愛,但大多是不純粹的,有漏洞的,那就不值錢,平常,淺薄。我們是有誌氣的,決不能放鬆一屑屑,我們得來一個直純的榜樣。眉,這戀愛是大事情,是難事情.是關生死超生死的事情——如其要到真的境界,那纔是神聖,那纔是不可侵犯。有同情的朋友是難得的,我們現有少數的朋友,就思想見解論,在中國是第一流。他們都是真愛你我.看重你我,期望你我的。他們要看我們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,實現一般人夢想的境界。他們,我敢說,相信你我有這天賦,有這能力;他們的期望是最難得的,但同時你我負著的責任,那不是玩兒。對己,對友,對社會,對天,我們有奮鬥到底,做到十全的責任!眉,你知道我近來心事重極瞭,晚上睡不著不說,睡著瞭就來怖夢,種種的顧慮整天像刀光似的在心頭亂刺,眉,你又是在這樣的環境裏嵌著,連自由談天的機會都沒有。咳,這真是哪裏說起!眉,我每晚睡在床上尋思時,我仿佛覺著發根裏的血液一滴滴地消耗。在憂鬱的思念中黑發變得蒼白。一天二十四時.心頭哪有一刻的平安——除瞭與你單獨相對的俄頃,那是太難得瞭。眉,我們死去吧。眉,你知道我怎樣的愛你.啊眉!比如昨天早上你不來電話,從九時半到十一時我簡直像是活抱著炮烙似的受罪,心那麼地跳,那麼地痛,也不知為什麼,說你也不信,我躺在榻上直咬著牙,直翻身喘著哪!後來再也忍不住瞭,自己拿起瞭電話,心頭那陣的狂跳,差一點讓我暈瞭。誰知你一直睡著沒有醒,我這自討苦吃多可笑,但同時你得知道,眉,在戀中人的心理是最復雜的心理,說是最不閤理可以。說是最閤理也可以。眉,你肯不肯親手拿刀割破我的胸膛,挖齣我那血淋淋的心留著,算是我給你最後的禮物?
今朝上睡昏昏的隻是在你的左右。那怖夢真可怕,仿佛有人用妖法來離間我們。把我迷在一輛車上,整天整夜地飛行瞭三晝夜,旁邊坐著一個瘦長的嚴肅的婦人.像是運命自身,我昏昏的身體動不得,口開不得,聽憑那妖車帶著我跑,等得我醒來下車的時候有人來對我說你已另訂約瞭。我說不信,你帶約指的手指忽在我眼前閃動。我一見就往石闆上一頭衝
去,一聲悲叫,就死在地下——正當你電話鈴響把我振醒,我那時雖則醒瞭,但那一陣的淒惶與悲酸,像是靈魂齣瞭竅似的,可憐呀,眉!我過來正想與你好好地談半旬鍾天,偏偏你又得齣門就診去,以後一天就完瞭.四點以後過的是何等不自然而局促的時刻!我與“先生”談,也是淒涼萬狀,我們的影子在荷池圓葉上晃著,我心裏隻是悲慘,眉呀。你快來伴我死去吧!
八月十二日
這在戀中人的心境真是每分鍾變樣,絕對地不可測度。昨天那樣的受罪,今兒又這般的上天,多大的分彆!像這樣的艷福,世上能有幾個人享著;像這樣奢侈的光陰,這宇宙間能有幾多?卻不道我年前口占的“海外纏綿香夢境,銷魂今日竟燕京”,應在我的甜心眉的身上!B明白瞭,我真又歡喜又感激!他這來纔夠交情,我從此完全信托他瞭。眉,你的福分可也真不小,當代賢哲你瞧都在你的妝颱前聽候差遣。眉,你該睡著瞭吧,這時候,我們又該夢會瞭!說也真怪,這來精神異常地抖擻,真想做事瞭,眉,你內助我,我要嚮外打仗去!
八月十四日
昨晚不知哪兒來的興緻,十一點鍾跑到w傢裏,本想與奚談天,他買瞭新鮮核桃、葡萄、莎果、蓮蓬請我,誰知講不到幾句話.太太迴來瞭。那就是完事。接著w和M也來瞭,一同在天井裏坐著閑話,大傢嚷餓.就吃蛋炒飯,我吃瞭兩碗,飯後就嚷打牌,我說那我就得住夜,住夜就得與他們夫婦同床,M連罵“要死快哩,瘋頭瘋腦”,但結果打完瞭八圈牌,我的要求居然做到,三個人一頭睡下,熄瞭燈,M躲緊在w的胸前,格支支地笑個不住,我假裝睡著。其實他說話等等我全聽分明,到天亮都不曾落忽。
眉,娘真是何苦來。她是聰明,就該聰明到底;她既然看齣我們倆都是癡情人容易鍾情,她就該得想法大處落墨,比如說禁止你與我往來,不許你我見麵.也是一個辦法;否則就該承認我們的情分,給我們一條活路纔是道理。像這樣小鶼鶼地溜著眼珠當著人前提防,多說一句話該,多看一眼該,多動一手該,這可不是真該。實際毫無乾係,隻叫人不舒服,強迫人裝假.真是何苦來。眉,我總說有真愛就有勇氣.你愛我的一片血誠,我身體磨成瞭粉都不能懷疑,但同時你娘那裏既不肯冒險,他那裏又不肯下決斷,生活上也沒有改嚮,單叫我含糊地等著,你說我心上哪能有平安,這神魂不定又哪能做事?因此我不由不私下盼望你能進一步愛我,早晚想一個堅決的辦法齣來,使我早一天定心。早一天能堂皇地做人,早一天實現我一輩子理想中的新生活。眉,你愛我究竟是怎樣的愛法?
我不在時你想我,有時很熱烈地想我,那我信!但我不在時你依舊有你的生活.並不是怎樣地過不去;我在你當然更高興,但我所最要知道的是,眉呀.我是否你“完全的必要”,我是否能給你一些世上再沒有第二人能給你的東西,是否在我的愛你的愛裏你得到瞭你一生最圓滿,最無遺憾的滿足?這問題是最重要不過的,因為戀愛之所以為戀愛,就在它那絕對不可改變不可替代的一點;羅米烏愛玖麗德,願為她死.世上再沒有第二個女子能動他的心;玖麗德愛羅米烏,願為他死,世上再沒有第二個男子能占她一點子的情,他們那戀愛之所以不朽,又高尚,又美,就在這裏。他們倆死的時候彼此都是無遺憾的,因為死成全他們的戀愛到最完全最圓滿的程度,所以這,“Dieuponakiss"’(注:意為“一吻而亡”。齣自‘奧賽羅))是真鍾情人理想的結局,再不要彆的。反麵說,假如戀愛是可以替代的,像是一枝牙刷爛瞭可以另買,衣服破瞭可以另製.它那價值也就可想。“定情”——thespiritualengagement,thegreatmutualgl‘w’ngup(注:意為“精神上的訂親,偉大的彼此獻身”)——是一件偉大的事情,兩個靈魂在上帝的眼前自願結閤,人間再沒有更美的時刻——戀愛神聖就在這絕對性,這完全性,這不變性;所以詩人說:Thelightofawholelifedies,whenloveisdone.(注:意為:“戀愛成功.整個生命之火便熄滅瞭。”)戀愛是生命的中心與精華;戀愛的成功是生命的成功,戀愛的失敗,是生命的失敗,這是不容疑義的。
眉。我感謝上蒼,因為你已經接受瞭我;這來我的靈性有瞭永久的寄托,我的生命有瞭最光榮的起點,我這一輩子再不能想望關於我自身更大的事情發生,我一天有你的愛,我的命就有根,我就是精神上的大富翁。
因此我不能不切實地認明這基礎究竟是多深.多堅實,有多少抵抗浸淩的實力—這生命裏多的是狂風暴雨!所以我不怕你厭煩我要問你究竟愛到什麼程度;有瞭我的愛,你是否可以自慰已經得到瞭生命與生命中的一切;反麵說,要沒有我的愛,是否你的一生就沒有瞭光彩。我再來打譬喻:你愛吃蓮肉。愛吃雞豆肉;你也愛我的愛!在這幾天我信蓮肉、雞豆、愛都是你的需要;在這情形下愛隻像是一個“加添的必要”—anadditionalnecessl’ty,不是絕對的必要,比如空氣,比如飲食,沒瞭一樣就沒有命的。有蓮時吃蓮,有雞豆時吃雞豆;有愛時“吃”愛。好,再過幾時時新就換樣,你又該吃蜜桃,吃大石榴瞭.那時假定我給你的愛也跟著蓮與雞豆完瞭。但另有與石榴同時的愛現成可以“吃”——你是否能照樣過你的活,照樣生活裏有跳有笑的?再說明白的,眉呀,我祈望我的愛是你的空氣,你的飲食.有瞭就活,缺瞭就沒有命的一樣東西;不是雞豆或是蓮肉.有時吃固然痛快。過瞭時也沒有多大交關,石榴柿子青果跟著來替口味多著吧!眉,你知道我怎樣地愛你,你的愛現在已是我的空氣與飲食,到瞭一半天不可少的程度。因此我要知道在你的世界裏我的愛占一個什麼地位。
May,I miss your passionately appealing gazing and soul-communicating glances which once so overwhelmed and ingratiated me Suppose I die suddenly tomorrow morning.Suppose I change my heart and love somebodyelse.What then would you feel and what would you do?These are very cruel supposition I know。But all the same Ican’t help making them,such being the lover’s psychology.
Do you know what would I have done if in my coming back,I should have found my love no longer mine! Try and imagine the simation and tell me what you think.
(注:意為:“眉,你那熱情動人的凝視和溝通靈魂的驚鴻一瞥曾經將我俘虜,使我歡欣,我如今甚是想念。假如我明天早晨突然死去,或是假如我變心愛上瞭彆人,你會怎樣呢?我知道這種假設很殘酷。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會想。這就是情人心理學吧。
如果我迴來時發現我所深愛的人不再愛我瞭,你知道我會怎麼辦嗎?試想一下那情景,告訴我你的想法。”)
日記已經第六天瞭.我寫上瞭一二十頁,不管寫的是什麼,你一個字都還沒有齣世哪!但我卻不怪你,因為你真是貴忙;我自己就負你空忙大部分的責。但我盼望你及早開始你的日記,紀念我們同玩廠甸那一個蜜甜的早上。我上麵一大段問你的話,確是我每天鬱在心裏的一點意思。眉,你不該答復我一兩個字嗎?眉,我寫日記的時候我的意緒益發蠶絲似的繞著你;我筆下多寫一個眉字,我口裏低呼一聲我的愛,我的心為你多跳瞭一下。你從前給我寫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情形我知道,因此我益發盼望你繼續你的日記,也使我多得一點歡喜.多添幾分安慰。
我想去買一隻玲瓏堅實的小箱,存你我這幾月來交換的信件,算是我們定情的一個紀念,你意思怎樣?
八月十六日
真怪,此刻我的手也直顫抖,從沒有過的,眉我的心,你說怪不怪,跟你的顫抖一樣?想是你傳給我的,好,讓我們同病;叫這劇烈的心震震死瞭豈不是完事一宗?事情的確是到門瞭,眉,是往東走或往西走你趕快得定主意纔是,再要含糊大事就變成瞭頑笑.那可真不是玩!他(注:指陸小曼當時的丈夫王賡)那口氣是最分明沒有的瞭;那位京友我想一定是雙心,決不會第二個人。他現在的口氣似乎比從前有主意得多,他已經準備“依法辦理”;你聽他的話“今年決不攔阻你”。好.這迴像人瞭!他像人,我們還不爭氣嗎?眉,這事情清楚極瞭,隻要你的決心,娘,彆說一個,十個也不能攔阻你。我的意思是我們同到南邊去(你不願我的名字混入第一步,固然是你的好意,但你知道那是不成功的。所以與其拖泥帶漿還不如走大方的路,來一個乾脆,隻是情是真的,我們有什麼見不得人麵的地方?)找著P做中間人,解決你與他的事情,第二步當然不用提及,雖則誰不明白?眉,你這迴真不能再做小孩瞭.你得硬一硬心,一下解決瞭這大事免得成天懷鬼胎過不自然的痛苦的日子。要知道你一天在這尷尬的境地裏嵌著,我也心理上一天站不直,哪能真心去做事,害得誰都不舒服,真是何苦來。眉,救人就是自救,自救就是救人。我最恨的是苟且,因循,懦怯,在這上麵無論什麼事就是找不到基礎的。有誌事竟成,沒有錯兒。奮勇上前吧,眉,你不用怕。有我整個兒在你旁邊站著,誰要動你分毫。有我拼著性命保護你。你還怕什麼?今晚我認賬心上有點不舒服,但我有解釋,理由很長。明天見麵再說吧。我的心懷裏,除瞭摯愛你的一片熱情外,我決不容留任何夾雜的感想;這冊愛眉小劄裏,除瞭登記因愛而流齣的思想外.我也決不願夾雜一些不值得的成分。眉,我是太癡瞭。自頂至踵全是愛,你得明白我,你得永遠用你的柔情包住我這一團的熱情,決不可有一絲的漏縫.因為那時就有爆裂的危險。
八月十八日
十一點過瞭。肚子還是疼,又著瞭涼怪難受的。但我一個人占著空院子(宏這迴真走瞭),夜沉沉的,哪能睡得著?這時候飯店涼颱上正涼快。舞場中衣香鬢影多浪漫多作樂呀!這屋子悶熱得凶,蚊蟲也不饒人,我臉上腕上腳上都叫咬瞭。我的病我想一半是昨晚少睡,今天打球後又喝冰水太多,此時也有些倦意,但眉你不是說迴頭給我打電話嗎?我哪能睡呢!聽差們該死,走的走,睡的睡,一個都使喚不來。你來電時我要是睡著瞭那又不成。所以我還是起來塗我最親愛的愛眉小劄吧。方纔我躺在床上又想這樣那樣的。怪不得老話說“疾病則思親”,我纔小不舒服,就動瞭感情,你說可笑不?我倒不想父母,早先我有病時總想媽媽,現在連媽媽都退後瞭,我隻想我那最親愛的,最鍾愛的小眉。我也想起瞭你病的那時候,天罰我不叫我在你的身旁,我想起就痛心,眉,我怎樣不知道你那時熱烈的想我要我。我在意大利時有無數次想齣瞭神,不是使勁地自咬手臂,就是拿拳頭捶著胸,直到真痛瞭纔知道。今晚
輪著我想你瞭,眉!我想象你坐在我的床頭,給我喝熱水,給我吃藥.撫摩著我生痛的地方,讓我好好地安眠,那多幸福呀!我願意生一輩子病,叫你坐一輩子的床頭。哦那可不成,太自私瞭,不能那樣設想。昨晚我問你我死瞭你怎樣,你說你也死,我問真的嗎,你接著說的比較近情些。你說你或許不能死,因為你還有娘,但你會把自己“關”起來,再不與男人們來往。眉,真的嗎?門關得上,也打得開,是不是?我真傻,我想的是什麼呀,太空幻瞭!我方纔想假使我今晚肚子疼是盲腸炎,一陣子湧上來在極短的時間內痛死瞭我,反正這空院子裏鬼影都沒,天上隻有幾顆冷淡的星,地下隻有幾莖野草花。我要是真的靈魂齣瞭竅,那時我一縷精魂飄飄蕩蕩的好不自在,我一定跟著涼風走,自己什麼主意都沒有;假如空中吹來有音樂的聲響,我的鬼魂許就望著那方嚮飛去——許到瞭飯店的涼颱上。啊,多涼快的地方,多好聽的音樂,多熱鬧的人群呀!啊,那又是誰,一位妙齡女子,她慵慵地倚著一個男子肩頭在那像水潑似的地坪上翩翩地舞,多美麗的舞影呀!但她是誰呢,為什麼我這縹緲的三魂無端又感受到一個勁烈的顫栗?她是誰呢,那樣地美,那樣地風情,讓我移近去看看,反正這鬼影是沒人覺察,不會招人討厭的不是?現在我移近瞭她的跟前——慵慵地倚著一個男子肩頭款款舞踏著的那位女郎。她到底是誰呀,你,孤單的鬼影,究竟認清瞭沒有?她不是旁人;不是皇傢的公主,不是外邦的少女;她不是彆人,她就是她——你生前瀝盡肝腦去戀愛的她!你自己不幸,這大早就變瞭鬼,她又不知道,你不通知她哪能知道——那圓舞的音樂多香柔呀!好,我去通知她吧。那鬼影躊躇瞭一晌,咽住瞭他無形的悲淚,益發移近瞭她,舉起一個看不見的指頭,嚮著她暖和的胸前輕輕地一點——啊,她打瞭一個寒噤,她抬起瞭頭,停瞭舞,張大瞭眼睛,望著透光的鬼影睜眼地看,在那一瞥間她見著瞭,她也明白瞭,她知道完瞭——她手掩著麵,她悲切切地哭瞭。
她同舞的那位男子用手去攬著她,低下頭去軟聲聲安慰她——在潑水似的地平上,他擁著掩麵悲泣的她慢慢走迴座位去坐下瞭。音樂還是不斷地奏著。
十二點瞭。你還沒有消息,我再上床去躺著想吧。
十二點三刻瞭。還是沒有消息。水管的水聲,像是瀝淅的鞦雨,真惱人。為什麼心頭這一陣陣地淒涼,眼淚——綫條似的掛下來瞭!寫什麼,上床去吧。
一點瞭。一個鞦蟲在階下鳴.我的心跳;我的心一塊塊地進裂;痛!
寫什麼,還是躺著去,孤單的癡人!
一點過十分瞭。還這麼早,時候過得真慢呀!
這地闆多硬呀,跪著雙膝生痛;其實何苦來,禱告又有什麼用處?人
有沒有心是問題;天上有沒有神道更是疑問瞭。
誌摩啊你真不幸!誌摩啊你真可憐!早知世界是這樣的,你何必投娘
胎齣世來!這一腔熱血遲早有一天嘔盡。
一點二十分!
一點半——Marvellous!!(注:意為“瞭不得!!”)
一點三十五分——L.fcistoocharming,in—deed.}taha!!(注:意為
“人生太奇妙瞭,真是這樣。哈哈!!”)
一點三刻——o’is that the way woman love! Is that the way woman love!(注:意為“哦,女人是這樣愛的!女人的愛原來如此!”)
一點五十五分——天呀!
兩點五分——我的靈魂裏的血一滴滴地在那裏掉……
兩點十八分——瘋瞭!
兩點三十分——
兩點四十分
“ThepityofIt,thepi‘ty0fit,lago!”Christ.whatahelli。packed into that line!Each syllable blessed.When you say it.
(注:意為…太可惜瞭,太可惜瞭,伊阿古!’天啊,這句颱詞到底想說什麼!你吐齣的每一個音節都有神聖的力量。”)
兩點五十分——靜極瞭。
三點七分——
三點二十五分——火都沒瞭
三點四十分——心茫然瞭!
五點欠一刻——咳!
六點三十分
七點二十七分
八月十九日
眉,你救瞭我,我想你這迴真的明白瞭。情感到瞭真摯而且熱烈時.不自主地往極端方嚮走去,亦難怪我昨夜一個人發狂似的想瞭一夜.我何嘗成心和你生氣,我更不會存一絲的懷疑。因為那就是懷疑我自己的生命,我隻嫌你太孩子氣,看事情有時不認清親疏的區彆,又太顧慮,缺乏勇氣。須知真愛不是罪(就怕愛而不真,做到真字的絕對義那纔做到愛字),在必要時我們得以身殉,與烈士們愛國.宗教傢殉道,同是一個意思。你心上還有芥蒂時,還覺得“怕”時,那你的思想就沒有完全叫愛染色.你的情沒有到晶瑩剔透的境界,那就比一塊光澤不純的寶石,價值不能怎樣高的。昨晚那個經驗,現在事後想來.自有它的功用,你看我活著不能沒有你,不單是身體,我要你的性靈,我要你身體完全地愛我,我也要你的性靈完全地化入我的,我要的是你的絕對的全部——因為我獻給你的也是絕對的全部,那纔當得起一個愛字。在真的互戀裏,眉.你可以盡量、盡性地給.把你一切的所有全給你的戀人,再沒有任何的保留.隱藏更不需說;這給,你要知道,並不是給,像你送人傢一件袍子或是什麼,非但不是給掉.這給是真的愛.因為在兩情的交流中,給與愛再沒有分界;實際是你給愈多你愈富有,因為戀情不是像金子似的硬性,它是水流與水流的交抱。有明月穿上瞭一件輕快的雲衣,雲彩更美,月色亦更艷瞭。眉,你懂得不是,我們買東西尚且要挑剔,怕上當,水果不要有蛀洞的,寶石不要有斑點的,布綢不要有皺紋的,愛是人生最偉大的一件事實,如何少得一個完全;一定得整個換整個,整個化入整個,像糖化在水裏,纔是理想的事業,有瞭那一天,這一生也就有瞭交代瞭。
眉,方纔你說你願意跟我死去,我纔放心你愛我是有根瞭;事實不必有,決心不可不有,因為實際的事變誰都不能測料,到瞭臨場要沒有相當準備時,原來神聖的事業立刻就變成瞭醜陋的頑笑。
世間多的是沒誌氣的人,所以隻聽見頑笑,真的能認真的有幾個人;我們不可不格外自勉。
我不僅要愛的肉眼認識我的肉身,我要你的靈眼認識我的靈魂。
八月二十日
我還覺得虛虛的,熱沒有退淨,今晚好好睡就好瞭,這全是自討苦吃。
我愛那重簾,要是簾外有濃綠的影子,那就更趣瞭。
你這無謂的應酬真叫人太不耐煩,我想想真有氣,成天遭強盜搶。老實說,我每晚睡不著也就為此.眉,你真的得小心些,要知道“防微杜漸”在相當時候是不可少的。
八月二十一日
眉,醒起來,眉,起來,你一生最重要的交關已經到門瞭,你再不可含糊,你再不可因循,你成人的機會到瞭.真的到瞭。他已經把你看作潑水難收。當著生客們的麵前,盡量地羞辱你;你再沒有誌氣,也不該猶豫瞭;同時你自己也看得分明,假如你離成瞭,決不能再在北京耽下去。我是等著你,天邊去,地角也去.為你我什麼道兒都欣欣地、不躊躇地走
去。聽著:你現在的選擇,一邊是苟且暖昧地圖生,一邊是認真地生活;一邊是骯髒的社會,一邊是光榮的戀愛;一邊是無可理喻的傢庭。一邊是海闊天空的世界與人生;一邊是你的種種的習慣,寄媽舅母,各類的朋友。一邊是我與你的愛。認請楚瞭這迴.我最愛的眉呀,“差以毫厘,謬以韆裏”,“一失足成韆古恨”,你真的得下一個完全自主的決心,叫愛你期望你的真朋友們,一緻起敬你纔好呢!眉,為什麼你不信我的話,到什麼時候你纔聽我的話!你不信我的愛嗎?你給我的愛不完全嗎?為什麼你不肯聽我的話,連極小的事情都不依從我——倒是彆人叫你上哪兒你就梳頭打扮瞭快走。你果真是我,不能這樣沒膽量.戀愛本是光明事。為什麼要這樣子偷偷的,多不痛快。
眉,要知道你隻是偶爾的覺悟,偶爾的難受,我呢,簡直是整天整晚的叫憂愁割破瞭我的心。
O May! Love me;give me all your love,let us be come one;try to live into my love for you.1et my love fill you,nourishyou,caress your daring body and hug your daring soul too;let my love stream over you,merge you thoroughly,let me rest happy and confident in your passion for me!
(注:意為:“哦,眉!愛我;給我你全部的愛.讓我們閤而為一吧;活在我對你的愛裏吧,讓我的愛充滿你,滋養你,愛撫你無可畏懼的玉體,緊抱你無可畏懼的心靈吧;讓我的愛注入你的身心。跟你融為一體,讓我能充滿愉悅和信賴地在你對我的熱情裏憩息!”)
憂愁他整天拉著我的心
像一個琴師操練他的琴
悲哀像是海礁問的飛濤
看他那洶湧聽他那呼號
八月二十二日
眉,今兒下午我實在是餓荒瞭,壓不住上衝的肝氣,就這麼說吧,倒叫你笑話酸勁兒大,我想想是覺著有些過分地不自持,但同時你當然也懂得我的意思。我盼望,聰明的眉呀,你知道我的心胸不能算不坦白,度量也不能說是過分地窄,我最恨是瑣碎地方認真,但大傢要分明,名分與瞭解有瞭就好辦,否則就比如一盤不分疆界的棋,叫人無從下手瞭。
很多事情是庸人自擾,頭腦清明所以是不能少的。
你方纔跳舞說一句話很使我自覺難為情,你說:“我們還有什麼客氣?”難道我真的氣度不寬,我得好好地反省纔是。
眉,我沒有怪你的地方,我隻要你的思想與我的閤並成一體,絕對地泯縫,那就不易見錯兒瞭。
我們得互相體諒,在你我間的一切都得從一個愛字裏流齣。
我一定聽你的話,你叫我幾時迴南我就迴南。你叫我幾時往北我就幾時往北。
今天本想當人前對你說一句小小的怨語,可沒有機會,我想說:“小眉真對不起人,把人傢萬裏路外叫瞭迴來。可連一個清靜談話的機會都沒給人傢!”下星期去西山一定可以有機會瞭,我想著就起勁.你呢,眉?我較深的思想一定得寫成詩纔能感動你,眉,有時我想就隻你一個人真的懂我的詩。愛我的詩,真的我有時恨不得拿自己血管裏的血寫一首詩給你,叫你知道我愛你是怎樣地深。
眉,我的詩魂的滋養全得靠你,你得抱著我的詩魂像抱親孩子似的.他冷瞭你得給他穿,他餓瞭你得喂他食——有你的愛他就不愁餓不愁凍,有你的愛他就有命!
眉,你得引我的思想往更高更大更美處走;假如有一天我思想墮落或是衰敗時就是你的羞恥,記著瞭,眉!
已經三點瞭,但我不對你說幾句話我就彆想睡。這時你大概早睡著瞭,明兒九時半能起嗎?我怕還是問題。
你不快活時我最受罪,我應當是第一個有特權有義務給你慰安的人不是?下迴無論你怎樣受瞭誰的氣不受用時,隻要我在你旁邊看你一眼或是輕輕地對你說一兩個小字,你就應得寬解;你永遠不能對我說“shutup!”
(注:意為“剮說瞭!”)(當然你決不會說的,我是說笑話),叫我心裏受刀傷。
我們男人.尤其是像我這樣的癡子.真也是怪,我們的想頭不知是哪樣轉的,比如說去鞦那“一雙海電”。為什麼這一來就叫一萬二乾度的熱頓時變成瞭冰.燒得著天的火立刻變成瞭灰,也許我是太癡瞭,人間絕對的事情本是少有的。Auornotlling(注:意為“寜為玉碎,不為瓦全”)到如今還是我做人的標準。
眉.你真是孩子,你知道你的情感的轉嚮來得多快.一會兒氣得話都說不齣,一會兒又嚷吃麵包瞭!
今晚與你跳的那一個舞,在我是最enjoy(注:意為“享受”)不過瞭,我覺得從沒有經驗過那樣濃艷的趣味——你要知道你偶爾喚我時我的心身就化瞭!
八月二十三日
昨晚來今雨軒又有慷慨激昂的“援女學聯會”,有一個大鬍子矮矮的,他像是大軍師模樣,三五個女學生一群男學生站在一起談話,女的哭哭噪噪,一麵擦眼淚,一麵高聲的抗議,我隻聽見“像這樣還有什麼公理呢?”又說“誰失蹤瞭,誰受重傷瞭,誰準叫他們打死瞭,唉.一定是打死瞭,烏烏烏烏……”眉倒看得好玩,你說女人真不中用,一來就哭,你可不知道女人的哭纔是她的真本領哩!
今天一早就下雨,整天陰霾到底,你不樂。我也不快;你不願見人,並且不願見我;你不打電話.我知道你連我的聲音都不願聽見,我可一點也不怪你,眉,我懂得你的抑鬱,我隻抱歉我不能給你我應分的慰安。
十一點半瞭,你還不曾迴傢.我想象你此時坐在一群叫囂不相乾的俗客中間,看他們放肆地賭,你盡愣著,眼淚嚮裏流著,有時你還得陪笑臉,眉.你還不厭嗎.這種無謂的生活,你還不造反嗎?眉?
我不知道我對你說著什麼話纔好,好像我所有的話全說完瞭,又像是什麼話都沒有說.眉呀.你望不見我的心嗎?這淒涼的大院子今晚又是我單個兒占著,靜極瞭.我覺得你不在我的周圍.我想飛上你那裏去,一時也像飛不到的樣子,眉,這是受罪,真是受罪!方纔“先生”說他這一時不很上我們這兒來,因為他看瞭我們不自然的情形覺著不舒服.原來事情沒有到門大傢見麵打哈哈倒沒有什麼,這迴來可不對瞭.悲慘的顔色,緊急的情調.一時都來瞭,但見麵時還得裝作,那就是痛苦,連旁觀人都受著的,所以他不願意來,雖則他很miss(注:意為“想念”)你。他明天見娘談話去.他再不見效。誰都不能見效瞭,他真是好朋友,他見到.他也做到,我們將來怎樣答謝他纔好哩,s來信有這幾句話——我覺得自己無助的可憐,但是一看小曼。我覺得自己運氣比她高多瞭,如果我精神上來,多少可以做些事業,她卻難上難.一不狠心立誌,險得狠。歲月蹉跎,如何能保守健康精神與身體,誌摩,你們都是她的至近朋友,怎不代她設想設想?使她蹉磨下去,真是可惜,我是巾幗到底不好參與傢事……
八月二十四日
這來你真的很不聽話眉,你知道不?也許我不會說話,你不愛聽.也許你心煩聽不進。今晚在真光我問你記否去年第一次在劇場覺得你的發鬈擦著我的臉(我在海拉爾寄迴一首詩來紀念那初度尖銳的官感。在我是不可忘的),你理都沒有理會我,許是你看電影齣瞭神。我不能過分怪你。
今晚北海真好,天上的雙星那樣地晶清,隔著一條天河含情地互睇著;滿池的荷葉在微風裏透著清馨;一彎黃玉似的初月在西天掛著;無數的小蟲相應地叫著;我們的小舫在荷葉叢中刺著,我就想你,要是你我倆坐著一隻船在湖心裏蕩著.看星,聽蟲。嗅荷馨。忘卻瞭一切,多幸福的事,我就怨你這一時心不靜.思想不清,我要你到山裏去也就為此。你一到山裏心胸自然開豁得多,我敢說你多忘瞭一件雜事,你就多一分心思留給你的愛:你看看地上的草色,看看天上的星光.摸摸自己的胸膛,自問究竟你的靈魂得到瞭寄托沒有,你的愛得到瞭代價沒有,你的一生尋齣瞭意義沒有?你在北京城裏是不會有清明思想的——大自然提醒我們內心的願望。
我想我以後寫下的不拿給你看瞭,眉.一則因為天天看煩得很,反正是這一路的話,這愛長愛短老聽也是怪膩煩的;二則我有些不甘願因為分明這來你並不怎樣看重我的“心聲”。我每天地寫,有工夫就寫。倒像是我唯一的功課,很多是夜闌人靜半夜三更寫的,可是你看也就翻過算數.到今天你那本子還是白白的,我問你勸你的話你也從不提及,可見你並不曾看進去.我寫當然還是寫.但我想這來不每天繳捲似的送過去瞭,我也得裝裝馬虎,等你自己想起時問起時真的要看時再給你不遲。我記得(你記得嗎,眉?)纔幾個月前你最初與我秘密通訊時,你那時的誠懇、焦急、需要,怎樣抱怨我不給你多寫,你要看我的字就比掉在岸上的魚想水似的急,——咳,那時間我的肝腸都叫你搖動瞭,眉!難道這幾個月來你已經看夠瞭不成?我的話準沒有先前的動聽,所以你也不再著急要,雖則我自問我對你一往的深情真是一天深似一天,我想看你的字,想聽你的話,想摟抱你的思想,正比你幾個月前想要我的有增無減——眉,這是什麼道理?我知道我如其盡說這一套帶怨意的話,你一定看得更不耐煩:你真是愈來愈蠢瞭,什麼新鮮的念頭,討人歡喜招人樂的俏皮話一句也想不著。這本子一頁又一頁隻是闆著臉子說的鄭重話,哪能怪你不愛看——我自個兒活該不是?下迴我想來一個你給我的信的一個研究——我要重新接近你那時的真與摯,熱烈與深刻。眉,你知道你那時偶爾看一眼,那一眼裏含著多少的深情呀!現在你快正眼都不愛覷我瞭,眉,這是什麼道理?
你說你心煩,所以連麵都不願見我——我懂得,我不怪你,假如我再跑瞭一次看看——我不在跟前時也許你的思想倒會分給我一些——你說人在身邊,何必再想.真是!這樣來我願意我立即死瞭,那時我倒可以希望占有你一部分純潔的思想的快樂。眉,你幾時纔能不心煩?你一天心煩.我也一天不心安。因為我們倆的思想鑲不到一起,隨我怎樣的用力用心——眉,假如我逼著你跟我走,那是說到和平辦法真沒有希望時,你將怎樣發付我?不,我情願收迴這問句,因為你也許忍心拿一把刀插在愛你的摩的心裏!
咳,“以不瞭瞭之”,什麼話!我倒不信,徐誌摩不是懦夫,到相當時候我有我的顔色,無恥的社會你們看著吧!眉,隻要你有一個日本女子一半的癡情與俠氣一你早跟我飛瞭,什麼事都解決瞭。亂絲總得快刀斬,眉,你怎的想不通呀!
上海有時癥,天又熱,我也有些怕去。
八月二十五日
眉,你快樂時就比花兒開.我見瞭直樂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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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起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