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秀波 他們叫他哲學吳

吳秀波《軍事聯盟》開播，演完司馬懿的吳秀波給我們的感覺狀態更佳，拍攝現場我準備了一些椅子道具隨意擺放，跟他說想要他最自在的樣子。他說幫我放首《山丘》，攝影師尹超為吳秀波斟了一杯酒，他邊唱邊沉浸於自己的歌聲當中。跟吳秀波合作數次的尹超說，波叔變化很大，現在的狀態更放鬆、更自在了。

——ELLEMEN首席時裝編輯高雅

化妝間裡發生了一場關於問號的對話，採訪提綱上打印著很多問號，記者拋出了很多問號，而吳秀波和每個襲來的問號打著太極，他說到了這個年紀，問號就是鐵做的，打不爛，只能拆。問題是沒有答案的，就像“悟”前面不一定要加個“頓”字，時時領悟，才有迴響。

在中國很難找到第二個吳秀波，僅僅十年前，安放在他身上最貼切的形容詞“雅痞”，還沒有成為中國人公認的舶來詞。最難得的是，他是一名雅痞大叔。吳秀波1968年生人，同年，毛澤東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，在吳秀波十歲之前，中國人與“資產階級”生活方式劃清界限，人們熟知階級鬥爭，以清貧和樸素為榮，進入上世紀80年代，

思想上的解禁激發了人們對知識的嚮往，大約十年後，第一批頭腦活絡者離開體制，成為最早“下海”的一批人。

而吳秀波1984年考入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，1995年辭去了鐵路文工團話劇團的鐵飯碗，成為簽約商業公司的歌手，一生中的幾個重要時刻與國家的浪潮不謀而合。今天，他又成為代表中產階級審美趣味的雅痞。

他一直都是最時髦的那個人。

他當過歌廳駐場歌手，開過酒吧、飯館、服裝店，三十多歲回歸演員行當，四十歲以後才出名。有他一樣社會閱歷的沒他有文化，有他一樣文憑的人沒他豐富的人生經歷和生活的起承轉合，就算和他一樣有閱歷有文化，很可能沒他長得好看。

這已經是極高的要求了，和他同齡的，實現發家致富、階層躍遷的男人不少，但他們付出了代價——容顏、心性，並泯滅掉身上最後一點的男孩子氣。

當中國需要一個時髦大叔的形象時，環顧四周，吳秀波鶴立雞群。

333天不生氣

“你是說我夾帶了多少私貨?”吳秀波將我委婉拋出的問題大卸八塊，剝得只剩一付骨架。

這次封面拍攝，適逢電視劇《軍師聯盟》風頭正勁。這部三國題材的古裝劇竟然得到了幾乎一邊倒的好評，而根據經驗，三國屬於題材中的雷區，拍好了，不功不過，一不小心，就觸雷般惡評如潮。吳秀波是這部劇的製片人兼主演，投拍前，至少三十個人勸他放棄這個念頭。如今再問，他只是說，從業這麼多年，總是攢下些合作很好的夥伴。

所謂的私貨，指的是《軍師聯盟》中，他到底安放了多少自己的解讀和意願。

這個問題並非空穴來風，導演張永新和吳秀波合作的第一部影片是《馬向陽下鄉記》，那是一年夏天，在山裡取景，演員都不是明星，過程簡單而純粹，沒事時，倆人就聊起了三國。拍到最後一個鏡頭，吳秀波突然把張永新叫住，問他是否瞭解司馬懿。後來有一天張永新接到吳秀波的電話，邀請他加入“那個司馬懿的項目”

“我需要尊重導演、尊重編劇、尊重攝影、尊重所有的演員和主創，在某種程度上尊重歷史，在某種程度上尊重戲劇，還要尊重觀眾、製作成本、發行方式，但表演的時候，我要尊重自己。”

正如一名老道的製片人，吳秀波的回答滴水不漏。但化妝間畢竟不是辦公室，那個“單純”一點的吳秀波還在:“通過一個戲，把自己所有對生活、生命的問號都拎清楚看一下，就會好很多。”

他並沒有掩藏自己的野心。一種對自己的野心。

這部戲讓吳秀波像換了個人，換裝間隙，攝影師尹超盯著顯示器，說這是他和吳秀波多年合作以來，吳秀波狀態最好的一次，非常放鬆。我問他拍過吳秀波多少次了。“十幾次吧。”他說。

其實很多人都會有這種體會，當發現有些問題是解決不了的，乾脆與問題安然相處，丟掉所謂經驗和道理，會覺得自在許多。

為了調動拍攝對象的情緒，尹超拿出一瓶威士忌，二十一年的，入口濃烈醇厚，吳秀波捧著酒杯，喝美了，跟著影棚的音響唱“我做了那麼多改變，只是為了我心中不變”，像是回到了駐唱歌廳的年輕時，擁有“總有人會喜歡我”的自信。

唱者有意，一句歌詞成了對吳秀波職業生涯的精煉比喻。

關注他的人，普遍將2010年的電視劇《黎明之前》作為演員吳秀波起勢的元年，卻很少知道，在參演這部電視劇之前，吳秀波就已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，困擾於自我重複帶來的焦慮。他回憶預感到自己要“火”時說:“我知道我真正的磨難來了，每天都是一個新的障礙。”

真正字面意思上的磨難和障礙遲來了七年，吳秀波是《軍師聯盟》的製片人、劇本監製和男一號，工作人員收不到錢要罷工、租不到棚、演員求情改戲、有人從馬上掉下來摔斷了骨頭……幾乎每個麻煩最終都會落到他的頭上。最難的是，往鏡頭前一站，吳秀波就得變成追求表演藝術的演員，還得時刻想著把那點“私貨”不留痕跡地摻進去，不能因為瑣碎迷障了初心。

“我從未經歷過那樣的體力、精力，以及態度修行上的透支。”

看《軍師聯盟》隨劇推出的幕後紀錄片，你感覺不到吳秀波正在逼近精神和體力的極限。他話不多，出口卻能逗樂，和劉濤演對手戲時，仍能發揮出身體裡的喜劇天賦。“修行”並不是說說，“不生氣”，他告訴自己，這是唯一能把握的，然後333天裡真的沒生過一次氣。

人最容易失掉對“當下”的尊重

吳秀波喜歡把事情從根上理順，演戲時必須瞭解角色的動機，拍《軍師聯盟》的時候，演員翟天臨覺得自己飾演的楊修是個壞人，為了扭轉他的成見，製片人吳秀波和他斷斷續續聊了三天，解決“好人和壞人是誰定的”這個問題。

生活中，這股子較真勁成為追求抽象真理的原動力。不知什麼時候，吳秀波得了個“哲學吳”的稱號，大概是各位記者起的，因為他想拆掉生活中的每個問號，沒有問號就沒有問題，沒有問題就不需要解決。但採訪提綱可能是世界上問號出現頻率最高的文本，記者又是以發問謀生，到了他這裡，問便是錯的，即使不是錯的，也沒有解釋的必要。

其中的玄妙，聽上去像一則禪宗的公案。

但他並不認同這個稱號，“司馬懿這個角色，像我把自己對生命的疑惑放進了一個鏡子裡，只可以給自己看。凡是有答案的人都叫哲學家、科學家，或者叫政治家，戲子不是。”

他說戲劇就像摸黑走夜路，你嚷嚷一聲，萬一邊上有人也嚷嚷一聲呢，至少你知道他跟你一樣在模黑。

看，他也是有問號的，“一個16歲的孩子，他的問號是墨做的，到了我這個年齡，這個問號是鐵做的，打也打不碎。背著這個打不碎的問號一路走，想找一個答案把這個問號卸下，找了一個答案，擱在這個問號裡，結果還是一塊鐵，一會兒路上又碰到一個答案，最後一個問號架了16個答案，這個問號還沒解決。突然間有一天想明白了——我得把這個問號拆了。”

“當下”，是他尋找到的答案之一。“這部戲是不是釋放了一部分你的創作慾望?”我問。“這部戲對我的最大益處就是正確浪費掉了333天。”他馬上拆了我的問號，“如果你把今天的拍攝當工作，工作完了還得去酒吧。幹嘛不在這喝呢?”

吳秀波舉了舉手中的酒杯。

他認為做演員就是在修習的這個過程，在表演的那一刻，只需專注在一個簡單的情感上。

但對於自己科班出身、又最終安身立命的戲劇，他想得最多，也是心中最大最重的那個問號。

“今天你來採訪我，肯定是因為影視發展特別快，吳秀波正出名。但悖論是，戲劇窮途沒落，即將衰敗。人為什麼有問號？是因為慾望。戲劇妄圖讓你看到人生中慾望帶來的矛盾，《奧賽羅》、《杜十娘》，無不如此。但人類用自己的頭腦以迅猛的速度滿足了慾望，就不需要解除問號了。”

他感嘆現在更多的孩子手裡拿的不是《三國演義》，而是三國殺或者王者遊戲，“只希望滿足慾望”。

但吳秀波之所以成為吳秀波，因為他不光喜歡《金剛經》，還喜歡《湯姆索亞歷險記》，前者讓他洞察人生，後者讓他不至於失去跟生命較勁的興致。所以今天他會出現在我們的攝影棚，明天、以後，還會出現在更多的雜誌、螢屏上，同時成為更多品牌的代言人。他做製片人的《軍師聯盟》可以不叫《司馬懿》，可以放在優酷上首播、開發同名遊戲，可以嘗試由劇中人物演出的“創意中插”式新型廣告。

“你的人生中有頓悟時刻嗎?”我絲毫無法預測他的回答。

“如果你現在喝酒的時候不認真喝酒，你在拍照的時候不認真拍照，你在唱歌的時候不認真唱歌，卻突然間想明白一個道理，那叫開悟嗎？那叫執迷不悟。”吳秀波認為社會在倡導各種各樣的尊重，卻忽視了對“當下”的尊重。其實，每一個當下都對人產生著影響，就像上台階一樣，每一級台階都決定了人最後所處的位置。

“你現在餓嗎?”他反問。

“不餓。”

“渴嗎?

“不渴。

“身上沒哪兒疼吧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那你要答案幹什麼?”

“……”我停頓了幾秒說，“無聊。”

吳秀波哈哈大笑:“無聊的反義詞是什麼?”

“有勁。”

“有上山就有下山，看電影有喜就有悲，如果你的生命就是有勁有勁有勁，那就太無聊了。”

吳秀波沒放進雜誌的妙語，放在這了

採訪吳秀波前例行做功課，看了很多篇寫他的文章。

明星最難寫，他（她）的生前身後早被媒體扒得乾乾淨淨。喜歡表達的明星沒新鮮東西寫，喜歡把真我隱藏起來的，也不要奢望這次會有什麼不同。

況且現在媒體渠道過於雜亂，對於一些只關心流量無視底線的公號之類，斷章取義是家常便飯。明星也要自我保護，尤其是一線二線的，樹大招風，必須出言謹慎，經紀人對明星的保護也逐漸升級。這些都可以理解，但對於記者來說，有時候總覺得隔著一層，問不透。

吳秀波是時尚刊的常客，這次怎麼寫？大家都覺得他回答問題不按常理出牌，不好采，但我恰恰覺得這是他身上最有意思的地方，他有自己的思考，年齡和閱歷也擺在那兒，說話也許會保留，但不會束手束腳。

索性不按提綱、不問生平，漫天談開去。

聊完了，吳秀波說：“好像沒怎麼回答你提綱上的問題？”我說：“聊得特別好。”一聊完，我對這篇文章就有底了。這種採訪其實不需要邏輯，而需要激發被采者的表達欲，不怕文不對題，就怕拿不到精彩的句子。而吳秀波算得句子專家，每次打比方都不重樣。

這次採訪對我也很有啟發。雖然我和他差著歲數，想的問題不一樣，想的深度也不一樣，但有些問題是橫跨人一生的。比如如何對抗無聊，我非常喜歡他的回答“注重當下”。他一定深深地被無聊困擾過，試圖找到問題的答案，答案也許沒有，但他找到了一個解決方案。我深以為然，並且打算以後用這四個字時刻自勉。

採訪中吳秀波還有不少有意思的回答，但因為文章佈局和結構所限，放不進去。擺在這裡，各取所需。

談三國

吳秀波：中國老百姓對三國的認知都來源於《三國演義》。其實大家所不知道的是，桃園結義、三顧茅廬、草船借箭、借東風、空城計，全是假的。它不是真實的歷史，它是一個演義。從某種角度上來說，《三國演義》也是一個劇本。所以，我們說講三國，無非是借鑑了一個歷史元素和故事，最終表述一些人性上的問題。

談樂趣

吳秀波：戲劇這個東西，就是一翹翹板，好壞對錯，高低貴賤，生死有無的兩元對立遊戲。所以，看了就行了。（對我來說）結果就隨緣唄，拍戲是我最大的樂趣，我覺得生命得準確地浪費在自己喜歡的事上。我不管拍十天八天，還是拍半年一年，在拍攝的過程中，都是我生命中特重要的一段時間。播的時候才播一個月，對吧？那你播的時候跟我有啥關係？但拍的時候跟我有關係。

談長壽

吳秀波：你說生命究竟是什麼？是這個錄音機嗎？是這個手機嗎？是這杯咖啡嗎？是不是你和我？你會發現你怎麼解釋都不準確。我們給生命一個絕對的解釋，在此時此刻生命的全部是什麼，是時間。要沒有時間，啥都沒有。所以千萬別以為時間只是生命的刻度，時間是生命的盤子。沒這盤子，你盛哪，對吧？

談慾望

吳秀波：只要你還要答案，就說明你還在疑惑。我覺得人這一輩子應該是拆掉那個問號，而不是尋找答案。就是人活的不舒服，就是源於所有的問號。我為什麼沒能跟他好，為什麼沒那棟房子，為什麼我就比他掙的少，為什麼不能這樣，為什麼不能那樣，其實所有的為什麼都是源於慾望的不滿足。

有的人還在急急忙忙地去修行，想去掉慾望。其實所有這一切，我認為都可能影響享受生命的時光。至少我們現在，不管是唯心的還是唯物的狀態，至少我們舍不下的三樣生命元素其實挺簡單的。叫水、空氣和食物，不是愛情、工作和事業。

談安全感

一個人怎麼才能說自己有安全感？如果你願意的話，記住兩個詞。

一個詞叫有用。怎麼才能有用呢？要對別人有用。對自己有用沒什麼用，你只對自己有用，別人也不待見你，你病了也沒人送你去醫院。但一個人比如開著小飯館，帶著六個員工，對這六個員工非常好。他要是倒了，那六個員工得給他扛醫院去，因為他對那六個員工有用。所以，你只要有用，就能活著，就有人跟你交流。

還有一個詞叫不要。比如說一幫人在談生意，打得雞飛狗跳，突然有一個人站起來，說你們談吧，我不要了。兩個人鬧離婚，分這分那，其中有一方站出來說，我不要了。醫院裡，所有人都搶那個氧氣管，有個人說你們搶吧，我不要了。這就是最強大的人。你說不要，那是不是就沒有了？有與沒有跟你要與不要沒關係。有與沒有是一生的緣分。

談戲劇

選來選去，我終於選了一個我待著舒服的地方。首先戲劇本身帶有巨大的問號。戲劇是啥？戲劇確實是娛樂大眾的一個工具，或者說一個遊戲。那戲劇對於主創者呢？主創者可以把對生命或者人性的若干個問號放在創作裡，然後通過這個創作與外界儘可能地產生一些交流。我覺得這是一種快樂吧。

尹超作品 吳秀波：他們叫他哲學吳

近日，攝影師尹超再次為老友吳秀波拍攝《ELLEMEN》雜誌九月刊封面。合作十餘年，在尹超看來，這更像是又一次用彼此最舒服自在的方式聊天。尹超為波叔斟一杯酒，波叔邊唱邊沉寂於自己的歌聲中，一段憑藉默契而心照不宣的拍攝遍這樣開始了……

和吳老師合作十餘年，每次工作更像老朋友的會面，有時候甚至聊天的時間大過於拍攝的時間。通過聊天感受彼此最近的狀態，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拍攝也算是聊天的一種載體。上一次拍攝吳老師還是在拍攝《軍師聯盟》，那個被司馬懿靈魂附體般的他和這次截然不同。鬆弛，自在，少語，愛笑，我也靜靜的感受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吳老師，心裡暗暗的隨喜。羨慕著一個三百多天、身兼數職、全身心注入另一個靈魂並走完他的一生，然後又迅速抽離回到現實人間瀟灑與淡然。看完《軍師聯盟》心中留下一個“孤”字，也愛上了古琴，更喜歡偶爾一個人品嚐那個滋味，讚歎古人太有智慧了，早就看透了。是啊，真正的那個自己又有誰人能懂呢，讀懂了自己，放過了全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