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在抱

評論政經事務三十多年，期間做過不少預測，結果「差強人意」，世事難料，常有意外，有此「成績」，已然不錯。一年多前，筆者作過一次準確無誤的預測，現在思之，不禁大樂。小女懷孕時，筆者大膽預測，將來出世的女嬰，肯定精乖伶俐，逗人喜愛，小女和內子異口同聲，斥我的腦子有問題。可是，事實勝於雄辯，一切皆如筆者所料，小孫女果然人見人愛，尤其是筆者疾言厲色相詢或我們夫婦請客吃飯的時候！

做了祖父，對《周禮》所說的「君子抱孫不抱子」，有深切體會；筆者未讀原典，不知這句話的背景，對其真正涵意亦不甚了了，然而，以普通常識度之，應該是兒子（女兒在古時是不算數的）在嬰孩期，為父的若非仍在寒窗苦讀，便是上京赴考或早出晚歸為生計而忙，因此沒有閒情餘暇「抱子」；到了孫子出世，功名窮通已定，即使沒有心情，亦有時間抱孫了。這種解釋是否符合《周禮》原意，筆者不想深究，唯筆者現在全面落實《周禮》的指示，不亦快哉。

古人以「含飴弄孫」形容老人晚年生活安逸閒適逗弄小孫子的快慰，據《掌故大辭典》（北京團結出版社，1990）引《後漢書．明德馬皇后紀》：「吾但當含飴弄孫，不能復關政矣。」可見此典大有來頭；可是，飴是甚麼？季羨林在《中華蔗糖史》（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，1997）的考證，指飴是麥芽糖，先秦古籍已有記載（頁十六），是最先見諸文字的「糖」。如今不僅麥芽糖難求，有體力弄孫而醫生不准「含飴」更是普遍現象，筆者雖是例外，亦不敢照足古人的話「辦事」；事實上，以現代人的物質條件，「含脯鼓腹」（飽食自得，大腹便便）弄孫，庶幾近之。

有了小孫女之後，我們的生活在不知不覺中有了不少變化。筆者讀書筆耕與友伴晨運聊天之餘的最大享受，「弄孫」之外，是經常欣賞到內子的歌聲，一見孫女她便「自動獻歌」，她唱的中英童謠民歌「聖詩」都十分動聽，repertoire那麼廣泛，我們結婚三十多年，筆者真是未之前聞。意外之樂，令人歡暢。

不過，小孫女的出現，亦不是沒有「麻煩」，但應該說「麻煩」是自找的。筆者「利用」電腦，蓋有年矣，唯向來拒絕使用電郵，理由過去寫過，不贅；現在小孫女進入我們的生活，遂興起學電郵之想，因為筆者「預測」她很快便會以電郵和我「溝通」，此時不學，便恐後悔，於是毅然決然，重拾放棄三十多年的「打字」，雖然「指法」很快恢復「舊觀」，可是，一看鍵盤，為甚麼是這種安排，QWERTY有何「理據」（設計者為威斯康辛重鎮米爾瓦奇市的C. Sholes，於1867年註冊專利）？「小時候」摸索鍵盤，不得其法、滿頭大汗時，「路過」的英國友人「陰陰嘴」笑道，此為「磨人的原始鍵盤」（a primitive torture board），當時不以為意，死學不誤，很快便熟練了，運指如飛，對QWERTY亦不以為怪，如今重臨鍵盤，便覺此安排莫名其妙，好奇心發作，於是東翻西看，竟見象牙塔蛋頭為這個問題大做文章，不但如此，這篇刊登於高斯主編的《法學與經濟學學報》（1990年4月號）、題為〈鍵盤的神話〉（The Fable of the Keys, 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；二位作者名字太長，不錄）的論文，還引述張五常（和高斯）名作�的論據並說啟發性甚大……。原來對QWERTY不滿者大有人在，早在1936年，便有德伏克（A. Dvorak）設計新鍵盤（以"<>PYG代替QWERTY），唯不為用家接受，《鍵盤的神話》便是「歌頌」舊制之作，雖然此種安排極度「無厘頭」，只因「先入為主」而不易取替，經濟學家克魯明（P. Krugman）遂以此為例，說明市場亦有無效率性的一面。當小女知道筆者學電郵的目的時，幽幽地說，囡囡和你「溝通」，肯定是voice mail！難道筆者又得學習一門「新科技」？

岔得太遠了，重回主題。小孫女一歲了，筆者打開電腦一看，她的舅父竟然替她拍了近八千張相片！對於家有攝影愛好者來說，這種數量不足為奇，令筆者又浮想聯翩的是竟然沒有一張底片，由此筆者以為在數碼相機面世後出生的嬰兒，應稱為「沒有底片的世代」（以別於「嬰兒潮世代」和「盛世一代」）；而攝影不用菲林，過去獨佔市場的柯達以至菲林「沖曬」業生態豈非有巨變？事實正是如此，佐治．伊士曼於1880年發明及註冊專利的乾底片（dry plate）即過去拍相所用的菲林，其市場已幾乎消失，今年1月下旬柯達宣佈最後一次裁員一萬五千多名（約為總員工的二成），同時結束在歐洲和美國出售三十五厘米相機的業務（該公司為遣散員工動用的資金達十三億至十七億美元）。柯達菲林的高�期應為1995年，是年營業額約一百五十億美元，純利十二億五千萬，其後數碼相機面世，隨其日益普及，柯達業務萎縮亦趨明顯……，面對巨變，柯達已多元化，但成敗未卜。順便一提，Kodak此名，於1888年註冊，只是一個容易上口的名字，並無任何意義。

又扯遠了，其實鍵盤拒絕進化和菲林被淘汰，都可以各寫一文，但這是以後的事。

對於小孫女的「教育」，內子和筆者早有「預謀」，決定撒手不管，說得好聽點，是落實自由放任「哲學」，由她的父母去積極干預好了。我們這種決定非非理性，因為對小孩來說，「身教」已足，想小女當年入讀小學時，二十六個字母只識其半，但不及二十歲，她已大學畢業，可見放任自由並非沒有好處。現在博通古今兼多才多藝的小孩太多，這當然是好事，且足以反映其雙親是博學多識之士，只是無法再得的童趣難免相對地少了。筆者今天要送二本書給小女，一本是《別當汝兒為填鴨》（A. Rosenfeld和N. Wise合著The Over Scheduled Child, St. Martin's Griffin, 2000），一本是舊書（一再再版的「經典」）《善待汝兒》（D. Elkind : The Hurried Child, DA CAPO Press, 2001），筆者當然希望孫女的父母讀罷會從積極干預變為積極不干預；不過，筆者最大的目的還在小孫女會閱讀時，知道她的外祖父外祖母永遠站在她背後！（2004年3月19日）